这是辽宁第一次认真看着重装后的自己。
看黑曜石般的眼眸落子在雪肤之上,激起眼波微漾。镜子里,自己面庞的曲线少了来自北方的那股冷冽,在华服的映衬下,柔和的面靥更显的华风夏韵。
这也是辽宁第一次静坐着聆听华海轻涛。
也许是华海浩瀚,海涛的吟唱都褪去了骄横的铅华,显示出一种包罗万象的大方气度。“也只有瀚海孕育出的古老舰队才会接受我为家人吧……”辽宁莫名地想到。
辽宁,是她现在,也是以后的名字。
其实,她曾经的名字,是“瓦良格”。
那里的海风,总是变幻无常的。呼啸而过的烈风裹挟着来自遥远海洋的水汽,带给海岸的人们或是难以忍耐的窒息、或是清爽新鲜的释放。
但,那一天,海波却是困兽一般平静。刺眼的白光泼洒在港口里仅剩的几艘新旧不一的舰艇上。船坞陈锈,白云依旧,少女独自坐在甲板边缘,渺小的身躯刚刚好被舰岛的阴影遮住。她泛蓝的瞳孔无神,只望着天上云卷云舒,仿佛亘古不变的画卷。
这一切都被库兹涅佐夫收在眼底。
她们,是姊妹。她已经在鲸波中肆意驰骋,而瓦良格……
“唉——”库兹涅佐夫半倚在墙边,低头长叹,即使戎装之上勋章扎眼,这只能让她更加痛惜于妹妹的金发日渐暗淡。
库兹涅佐夫抬起头,看着姊妹相似的面孔倒映在玻璃上,又看向瓦良格的长发随意散落,时不时又被肆意的海风玩弄。她眼中的阴翳也蔓延开来。
给她支撑、给她依靠的,就是“瓦良格”,妹妹的舰装,一个……未成品。
不久前,伟大的联盟就像是天神投下的艺术品,释放了它的耀眼后,轰然,碎了一地。
众叛亲离之下,为了保护留下的战友,为了挽留离去的旧友,库兹涅佐夫已经在大海上乘万里长风,破万里巨浪,但,覆巢之下,“瓦良格”的建设,却早已被随意的抛在一旁。
瓦良格也不知道,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能够追赶姐姐的步伐,但听着姐姐像是童话里英雄的故事,瓦良格还是一直在憧憬,一直在畅想。
直到昔日旧友反目成仇,为了各自的信念拔刀相向,一切,就都变了。
瓦良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,不知是去了大海、还是去了……远方;看着“瓦良格”不完全的舰身孤寂,在船坞里失意凋零;看着姐姐被当作敌人,只留下自己孤身一人。
小船坞里,要么是酷暑、要么就是寒冬,大海太过绝情。
过了许久,库兹涅佐夫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身体轻微晃了晃,才大步向瓦良格走去,刚开始,一向坚毅稳重的她,脚步竟然有些明显的紊乱。
感受到自己的发丝被一双玉手捋顺、轻抚,瓦良格才从发呆的状态中惊醒。看着与自己如此相似却英气勃发的面孔,少女的惊喜是无法用简单的语言形容的,但随之,这股惊喜却又被落寞与担忧淹没,最后,瓦良格只是怯生生地低声轻嗔一声:“库姐。”
“瓦良格,在做什么呢?”库兹涅佐夫宠溺地问道。
“我……”瓦良格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夕阳将落的天空,眼睑失落地盖了下来,“我……我在看天。”
库兹涅佐夫俯下身子,轻柔地问道:“好看吗?”
瓦良格躲闪着姐姐的目光,低下头,缩紧身体,沉默。
库兹涅佐夫看着眼前的景象,脸上的强撑的阳光开朗也褪去大半,她默默地将已经捋好的金发披落在瓦良格的后颈,伸出藕臂从瓦良格的身后将她搂抱住,然后贴到她的耳边,喃喃。
虽然依旧是她一贯的坚定语气,但库兹涅佐夫的声音刚开始却有些颤抖:“没事的,会好起来的,别怕。”是在安慰妹妹,又仿佛在安慰自己。
瓦良格眼帘更低了,她轻轻抿着下唇,珍惜地捧着姐姐的双手,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前。瓦良格灰蓝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灵动的生气。她张了张嘴,似乎是鼓起足够的决心才说道:“姐姐,天很好看……”
“真的很好看,因为,天的那一边,是蓝色的海洋,我猜,那儿,一定是世界最美的颜色。”瓦良格声音越说越小。
库兹涅佐夫怔了一下,柔声说道:“是的,真的很美,和你想象一样。”库兹涅佐夫将怀里的妹妹抱紧,“有一天,你要自己去看,才会被那些食物震撼,深海的魅力……”
“与无边的自由……”还有半句,库兹涅佐夫没有说出。
“它给每一个人不同的恩惠与映像,你一定要自己去看看。”库兹涅佐夫叮咛,“一定要自己去看看。”
“嗯,瓦良格知道了。”瓦良格轻轻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但是,现在,‘瓦良格’号,可能永远不可能再完工了。”
“明斯克她们一个一个都走了,但是,我,只是个未成品。”瓦良格回过头,扑入库兹涅佐夫的怀里,倾诉道:“库姐。中央、计委、军工委和九个国防工业部,六百个个相关专业、八千家家配套厂家,我的完成需要一个伟大的联盟,但这个伟大的联盟已不复存在了。”
库兹涅佐夫闭上了痛苦的眼睛,良久之后,才说道:“不,这样的国家还有一个!从联盟的心脏向东去,跨过乌拉尔山脉,横穿西伯利亚平原,一直走到尽头!在那里,还能看到闪闪的红星。”
埋首在库兹涅佐夫的怀中,瓦良格小声道:“可是,可是,她们会收留我吗?”
库兹涅佐夫揉了揉怀里的脑袋,虽然没有底气,安慰道:“你是瓦良格啊,我的妹妹啊,你有一天,肯定会绽放出自己的光彩的。”
甲板上已经有了些锈迹,时间还是太过无情,唯有沉默,才能避免谈及伤心的话题。
摩挲着库兹涅佐夫的手背,瓦良格突然问道。
“姐姐,你一定很忙吧。”
库兹涅佐夫没明白。
“联盟散了,大家都变了,你现在的任务一定很多吧。”瓦良格停顿了一会儿,不舍却用力地挣开了库兹涅佐夫的怀抱,“快去吧”
直到自己跑出七八步外,瓦良格才站住,哽咽着催促:“陪了我那么久,你还是快走吧,走啊。”
夕阳从溅落的水滴中折射出几道北方那令人骄傲的鲜红,随着泪滴的崩碎,倾泻一地。
船坞颓圮,光荣的时代已经褪去,沧桑的土地上屹立的是陌生的旗帜。
库兹涅佐夫环视了一圈,攥紧了拳头,放心不下,再三叮嘱道:“瓦良格,保护好自己。”
“我们都还有希望。”库兹涅佐夫还是加了这一句。
留下最后一句嘱托后,她便跃下甲板,在整理好戎装之后,便不再犹豫,快速地远去。
泛起金色涟漪的海面,两道水花向远处延伸开来。那道身影,像是天燕掠过,稍纵即逝,错过了,很可能就意味着再无机会相见。
瓦良格双手覆在少女的胸口,那儿还残留着库姐的余温。
待到库兹涅佐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水天一色之处,瓦良格无力地扶在见锈的墙上,艰难地合上双眼,强忍的泪水终于汩汩留下。
“保重,”少女喃喃,“库姐。”
“噔、噔——”清脆的敲门声让辽宁惊醒。
“怎么样,还习惯吗?”沈阳推开门后,迈着快步蹿到了辽宁的身后。看着镜子里的辽宁与闯入的自己,沈阳快活地拍了拍手,夸赞道:“真漂亮!”
“啊,沈阳前辈。辽宁刚想站起,又被沈阳轻轻按下。”
“别动,让我再看看。”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欢,沈阳从宽袖里伸出手,轻轻捏了一下辽宁的脸蛋,“都是一家人了,叫我沈阳就好,还有,我是驱逐哦。”